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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-05-24 誰來讓我喘一口氣|洪淑貞 整理|王淑嬌

【洪淑貞師姊,醫學背景、健人、人生勝利組。因照顧媽媽辭職,愛媽媽,卻因照顧媽媽幾乎崩潰。因為一位癌友、一把椅子、一個等待和許多溫度,讓枯竭的心充滿溫暖】


民國82年(1993年)我從陽明醫學院護理系畢業,熱愛護理工作,畢業後在台北榮總神經外科擔任公職護士近10年,因工作和家庭無法兼顧,選擇回歸家庭,親手帶大三個孩子,直到老三上一年級,才重回職場。進圓場前的最後一份工作是擔任生技公司總務行政管理經理,因為媽媽身體漸漸惡化,於是辭職。
2014年,一整年的假日,往返於台北新竹之間。那一年報稅,媽媽的醫療收據有300多張。但媽媽沒有因就醫次數提高而更健康,反而每況愈下。只要媽媽不舒服,姊姊就帶她就醫,不斷就醫的結果,藥物不斷增加,葯袋打開來都是滿的,吃藥像吃飯。姊姊照顧媽媽七個月,瀕臨崩潰狀態,最後決定將媽媽送安養院。
媽媽自己選擇台中一家安養院,因為全台只有這一家吃素,安養院的房間像一般醫院一樣是六人床,媽媽原要試住七天。當我要離開時,媽媽很難過,眼淚幾乎要掉下來,就像孩子小時送到幼稚園,父母轉身離去的一剎那一般。回家後我的心好難過,很糾結,我是由國家栽培的護理背景出身,畢業於國立大學,雖然無法照顧病人,若連照顧親生媽媽都做不到時,更是難過,於是決定辭職,帶媽媽到台北照顧。
我的爸爸十幾年前在醫院躺了四年,當時自己因照顧孩子,無能為力親自陪爸爸。當我選擇在台北照顧媽媽,就必須一人承擔所有照顧媽媽的責任。剛開始照顧媽媽很開心,作為兒女可以親自照顧長輩,這是很幸福的事。因為媽媽很多症狀都是藥物引起,我一樣一樣幫媽媽減藥,陪著媽媽去做自然醫療,最後媽媽只需服用褪黑激素,就可幫助她可以睡覺。
我是護理人員,臨床照顧二三十人都不是問題,照顧自己一個媽媽很容易,前三個月非常有成就感。人生中甚麼都不是那麼難,生活其實是最難的。四、五個月後,我發現母子關係開始僵持。我們雙方都很好強,我們都只想付出,不願接受;媽媽不想讓我擔心,我又不可能不擔心,很多生活瑣事,造成彼此的摩擦。例如,有次,公公須要作心導管,我需要回台中。在來回六小時,對我有如一百天那樣痛苦。我擔心媽媽隨時可能跌倒、恐慌發作、氣喘、她心臟會受不了……,我的心一直吊在那裡,我不斷打電話給她,但她絕對不接手機,也不接家裡的電話。心一直吊在那裡,真的很痛苦事。
我和媽媽節奏完全不一樣,瑣瑣碎碎的事情,很多很多的壓力,積壓到自己幾乎崩潰。晚上我開始不好睡,半夜兩點會因為胸悶醒過來,擔心媽媽會不會斷氣就走了,對死亡的恐懼沒完沒了。我知道這種狀況不能繼續下去,但二十四小時分分秒秒我都要跟媽媽一起過,兩個人糾葛在那裡,也不知道日子接下來怎麼辦,很無奈,放不下的心,就是我逃出國,心依舊糾在那裡。
面對媽媽好難,同時很怕媽媽覺得我會把她丟下,丟不下又放不下……。果真生活最難,壓力大身心俱疲,不想把壓力給先生、孩子、其他姊妹。有時開車在後山亂晃,不知道怎辦,甚至想如果這時候出個意外走了,可能都爽快一點。就在最難過時,在一家生技公司,碰到素不相識的玉玲師姐,她為了肺癌末期的先生達全師兄找遍各種治療方式都沒用。曾經照顧過家人的人,彼此都很能體會,她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,可以跟媽媽一起生活。當時我完全不知「癌友新生命協會」,有些心虛,擔心媽媽懷疑我想找個地方將她「脫手」,沒想到媽媽居然答應。
有些事情,一輩子也不會忘記,第一次帶媽媽進圓場時被熱誠地接待,特別是當覺得跟全世界都已經斷絕任何聯繫時,有一個地方這麼熱情、溫馨地接待妳,心裡好溫暖。第一天在圓場吃午餐,環境對我很陌生,達全師兄,一個連呼吸都有困難的人,看起來就是癌症末期病人,甚至應該可以住安寧病房,可是我看他在這裡很開心,竟然搬起椅子給我媽媽坐。非常感動,說不出的感動,原來我覺得很沉重的負擔,在別人眼中是一塊寶。甚至一個癌末病人可以因為服務別人而綻露驕傲,他可能走路都不容易,卻可以拿椅子給我媽媽,像孝敬自己的媽媽一樣。那一幕我畢生難忘,我不會忘記在圓場收到的溫馨。天底下怎會有這種地方啊?
由於當週就有基礎班,週五我把媽媽送來協會安頓,立刻開車去草屯接公公婆婆,回到汐止已近五點,宥均師姊和蕭屘師姊在汐止圓場等我接老人家回家。2015年6月的基礎班,三位老人分別坐在圓場裡,我的公公已經洗腎好幾年,體力不是很好,膝蓋不好,不太能走。基礎班第一天,午餐是我和婆婆幫公公拿,上課時他用綁腿帶把自己綁起來,很認真聽弘文老師上課,作筆記,竟然坐整天。公公向來都要用手杖行走,所以在圓場活動是很好的復健,基礎班第二天,連手杖都不用拿,吃飯比我婆婆還厲害,拿了兩碗滿滿的菜,還說幫我們拿,所以我相信潛能是可以激發的。
公公每週洗三次腎,洗腎當天11點,一定要帶他去洗腎室。洗腎前,師兄姊都會替我把便當包好,帶去邊洗腎邊吃,連洗腎護士看到便當都會連連讚嘆,說媳婦準備這麼豐盛的便當……。我在圓場收到的溫馨,讓我永生難忘。後來原本可以回職場,同時感覺人生應該可以做更有意義的選擇,所以我就繼續待在圓場,這三年半來自己改變了很多,也柔軟很多,同時改善我跟媽媽的關係,我覺得以前比較像做她的媽,現在我才真正做回女兒。
人生的課題不一定在外面,大多是在自己裡面。我們家三個老人家在這裡得到很好的照顧,一直讓我很感動,表面上看起來雖然是我帶媽媽他們三個老人家來,回頭看,原來是三個老人家陪我一起來圓場修煉,我看到自己的福氣,同時希望能帶給大家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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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生命文化部   錄音記錄|蔣卉芬 逐字稿|陳建邦 [錄影:楊琍雯 錄影剪輯:王 愷] 整理於20190524